入v三合一
關燈
小
中
大
入v三合一
從津昌大附屬醫院回星啟學校, 需要橫穿津昌市區。
正趕下班點兒，哪裏都堵得要命。
寧逸坐在在副駕駛, 格外安生，不大會兒就磕頭蟲附身，再晃悠片刻，頭直接歪在座椅一邊了。
季暝秋見他那麽湊合著不舒服，索性把副駕駛的座椅放躺下些。
這麽一動，寧逸迷迷糊糊醒了，看他一眼。
“困就歇著, 到地方我叫你。”
寧逸是困，他從昨天到現在一直沒睡覺，熬驚了的人只剩下腦子噔噔, 拜堵車所賜，才把盹兒晃悠上來。
他沒跟季暝秋客氣。在季暝秋身邊他總是覺得安心。
到星啟門口時，天已經擦黑了。
季暝秋把車停穩，見寧逸睡得沈，他腦子裏突然冒出個很招欠的念想在寧逸臉上掐一把。
掐小孩兒臉蛋子那樣。
別看寧逸不胖, 但臉上膠原蛋白看著就不少, 手感應該挺好的。
這不著調的想法轉瞬即逝, 季暝秋依然被自己驚到了。
季教授摩挲著下巴，暗自檢討：難不成是眼看自己要變成老臘肉, 開始沒啥惦記啥了？
想點兒正經的。@無限好文，盡在文學城
寧逸拿給陳添薪的照片, 得來不易，季暝秋看得出來, 他是真的累了要不讓他在車裏睡覺得了。
想到這, 他那只正伸過去，不知是要叫人, 還是半路改道掐人家臉蛋的手，就懸在對方肩膀旁邊了。
也就在這時，寧逸不知怎麽了，突然睜眼，撒癔癥似，擡手一抄，緊抓住季暝秋手腕。
力道很大，眼神光也冷得嚇人。
季暝秋被他嚇了一跳，僵在原地：“……做夢了？”
寧逸一怔，微皺了皺眉，心思才被熟悉的嗓音拽回來了，他眼神柔和下來：“可能是最近休息得不太好，總是做夢，”他松開季暝秋，“抓疼你了嗎？”
季暝秋那雙自帶深情buff的眼睛裏情緒一閃而過，介於疑惑和擔心之間，然後他淡淡地露出笑來，把車鑰匙遞給寧逸：“車上等我。”
寧逸接過鑰匙，卻沒有要繼續睡覺的意思了，解開安全帶下車：“傻小子，睡涼炕，全靠火力壯，我就是那個傻小子，瞇一會兒行了。”
季暝秋無奈地搖著頭：年輕真好。
他拿出關凜給的門禁，刷卡進門。等了片刻，馮主任就迎出來了。
馮主任知道季暝秋的來意：“高自若今天有點敏感，這兩天是開放日，他媽媽沒來接他，也沒打電話來。”
可不是麽，先進局子又住院，怎麽打電話。
“這個時間，他一般在活動室畫畫。”
活動室，是教學樓後身單辟出來帶院子的小三樓。
幾人還離得挺遠，就聽見有鋼琴聲傳來，彈得是路易茲·鄧察的《纜車》，曲風大氣磅礴，技法也流暢。可不知道為什麽，音符自彈琴人的指尖流轉，帶出一種很難形容的冷意，是種悲喜無度的淡。
馮主任拿傳達室的座機撥了個號碼，那邊片刻就接了。
“王老師，自若還在畫畫嗎？有兩位哥哥是他媽媽的朋友，想見他，你問他願不願意見，”她說完，捂住聽筒小聲跟季暝秋說，“他如果不願意，咱們再想其他辦法。”
季暝秋笑著點頭，要跟一個自閉傾向不太嚴重的半大孩子打成一片，他是有辦法的。
結果，他那一籮筐的套路沒來得及被叫出來點名，就聽馮主任驚聲說：“什麽？接走了？誰接的？”
……
寧逸這烏鴉嘴！
不等電話對面回答，季暝秋急了：“郭朋接的！”
特殊學校裏，能順利接走孩子的，只有登記過的人。
他給陳添薪打電話：“高自若被接走了，你趕快讓人查學校周圍監控！”
情況緊急，季暝秋顧不得再隱瞞身份了。
馮主任見他突如其來的緊張，也知道事情大概不是浮於表面的簡單，她掛斷電話，說：“班主任說是他爸爸接走的，因為自若媽媽答應帶自若去看風景，有事來不了，所以爸爸代替來了，”她說著話，登錄學校的訪客登記系統：“出校時間在二十分鐘之前，登記人是郭朋。”
然後，馮主任熟練地通過登記時間調出監控接走高自若的人戴著棒球帽，看不清臉，但依著身型判斷，確實是郭朋。
郭朋攬著高自若的肩頭，幫他拎著書包，二人真如同一對尋常父子的模樣。
“看什麽風景說了嗎？”寧逸問。
馮主任搖頭：“沒有，只說明天回學校。”
季暝秋和寧逸大步流星，出了校門。
寧逸直接進駕駛位，發動車子。季暝秋在翻手機，不知道是在查什麽，片刻，他說：“去落天山。”
寧逸並不質疑，踩油門駛離了學校門口，問他：“郭朋到底要幹什麽，好端端地看什麽風景？”
“站在為人母的立場，高琪應該會希望高自若遠離是非，可她對當年舊案卻偏偏給出了一個與立場相悖的供詞大半夜，帶著兒子去火災現場，為什麽？”
寧逸發懵，他對於案子的細節其實一知半解，他的心思更多放在霍家背後的勢力上了。所以季暝秋這種跳躍的思維，他有點跟不上。
“有沒有一種可能，高自若當時是在姥爺家，所以，高琪的描述才有違常情，她非常害怕咱們接觸高自若，因為她怕咱們會問出什麽。而郭朋則是出於某種原因，想讓自若閉嘴！”季暝秋說。
這麽看，或許高自若是目擊證人。
話剛說完，季暝秋手機就響了。
“郭朋開的是黑色福特，車牌號碼昌A·GXXXX，往落天山方向去了，已經聯系分管派出所警力支援，我也盡快過去，”陳添薪語速飛快地說，“你現在在哪？”
季暝秋回答：“已經看見落天山了。”
@無限好文，盡在文學城
“天已經黑了，落天山很多地方還在開發，沒有監控，你別貿然行動。”
季暝秋沈吟片刻，說：“你把警力分成兩隊，一隊正規途徑排查，另一隊到落天山上能同時看見鎏金河和津昌電視塔的觀景臺附近接應。”
他說完，把電話掛掉了。開始上網搜索落天山的觀景視野範圍。
“你怎麽知道是落天山？”寧逸問。
“因為畫，”季暝秋說，“白天的時候我看見高自若的畫，當時沒在意他畫畫的視點，現在有了這個大前提，覺得他畫的是從落天山上俯瞰的城市的景色，”話說到這兒，他稍微一頓，“對，是這個角度，伍號臺。高自若喜歡這裏，大概率是因為高琪帶他來過。”
與此同時，郭朋已經帶著高自若開車上山了。他把車停好。
“自若，”郭朋熄火開門，語氣好像個慈父一樣，“你媽有事，不能來接你，但她跟你約好了要再去看風景，所以我帶你去。”
說著話，他目光無意間落在高自若去拎著書包的手上。
這個半大孩子，到了猛竄個子、不長肉的階段，人看著很瘦，可手掌的骨相，是寬厚有力的。
郭朋聽人說，手型和腳型的遺傳，會繼承父母二人的其中一方。
他和高琪的手，都很枯瘦。
當然，郭朋早就知道，高自若不是自己的親骨肉，只是因為曾經與高琪有過一紙婚書，他心裏像紮過一根刺。
倒也不是因為愛，他並不愛高琪，高琪和她兒子都是他完成階級躍遷的契機，但畢竟她曾經是他的“東西”。
郭朋不再看高自若的手，把目光轉到“兒子”那張越發與高琪相似的面孔上。
“你看前面，好不好看？”郭朋指著山下的風景。
高自若看向遠處：“好看，我最喜歡這了，媽媽答應我每個開放日都會帶我來，”他從書包裏拿出今天畫的畫給郭朋看，他要把這個地方的春夏秋冬畫下來，畫好多張，“媽媽呢？我今天給她打電話了，沒有人接。她為什麽不來接我？”
他總是喜歡做重覆的事，問著郭朋已經解釋過的因果，有種聽不懂人話的執拗，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郭朋厭煩這種驢唇不對馬嘴的行為和對話。
他把摟著少年肩頭的手收緊了幾分：“你愛媽媽吧？”問完，他並不等高自若回答，又自顧自地繼續說，“是了，你愛媽媽，所以咱倆要守好當年的秘密，不能讓警察叔叔知道，姥爺家著火的時候，你在現場，否則警察叔叔會怪媽媽沒有照顧好你，可能會把她關起來，讓你見不到她，你知道，對不對？”
高自若沒說話，他偏頭看向這個被自己稱作“爸爸”的人。
他從來都不覺得爸爸親切，爸爸好像也從來都不怎麽喜歡他。
很多年不見，曾經那點屈指可數的熟悉感也已經消磨殆盡，如果不是他說要告訴自己關於媽媽的重要事情，高自若這會兒更願意待在學校裏畫他的畫。
對方搭在他肩頭的手加大了力度，讓他有點疼。
郭朋繼續說：“她現在已經因為姥姥家的事情，被警察叔叔帶走了，警察叔叔可能也會找到你，但只要你什麽都不說，一切就都會過去的……”
“媽媽呢？”又是問同樣的問題。
像是在自言自語，這是他內化因果的過程，然後他說：“我去找警察叔叔，說媽媽什麽都不知道……”
那還了得？
“警察叔叔在查姥姥家裏著火的原因，”郭朋又急又煩，他很討厭這小孩的刻板，他換了個角度，“媽媽也怕警察叔叔會怪你沒照顧好姥姥姥爺，不想讓警察叔叔找你煩你，所以她曾經跟我說過，如果有這麽一天，她會暫時離開你，所以這段時間，我照顧你，好不好，”他松開了摟著高自若的手，“我畢竟是你爸爸。”
高自若搖著頭，沒說話，看向遠處，眼神很空洞，根本就不聚焦，也不知他在看什麽。星月的光芒映在他眼底，亮閃閃的，他的眼睛裏比剛才多氤出點水氣。
“別這樣，”郭朋的手蓋在少年的發頂上，“山窮水覆，這事情不止有一個解決辦法。”
高自若擡臉看郭朋：“所以，我去告訴警察叔叔，當天現場還有別人，讓他們去抓，不就可以了嗎？”
郭朋要瘋，他忍著煩躁。
“你說得出那個人是誰、在哪兒嗎？如果你去說了，他們會在找到你說的那個人之前，一直不讓你跟媽媽見面，”郭朋頓了頓，“你覺得媽媽這些年開心嗎？”
高自若不知該如何作答了，他覺得能見到媽媽就很開心，但媽媽開心嗎？他不止一次，見過媽媽偷偷地哭。
“怎麽才能讓她開心呢？我想讓她開心。”
郭朋又撫上高自若的發頂：“過去的日子對於她而言，就像鐵鏈，你和我都是鏈子上的鎖，媽媽被鎖住了，想要讓她開心，只有不拖累她，不鎖著她……所以我離開她了，你如果想讓她更開心一點，就要像我一樣不再去拴住她。”
高自若看著郭朋沒說話：那你為什麽又回來了呢？
---
落天山，是津昌市內的山脈，山勢陡峭。
近幾年發展旅游業，漸漸被開發成可以徒步的景點，也修了行車道，但還沒全都修好。白天上山的大路有售票口，一到晚上就關了。
所以晚上想上山，只能繞一段舊路。
這段路的急拐彎非常多，不是開慣山路的老司機，是不敢開夜車上山的。
寧逸開著季暝秋的車，熟悉程度打折，依舊能封他個落天山車神。
季暝秋在副駕駛翻查近期觀光客們曬出的風景照片，越發確定高自若畫的是伍號觀景臺才能看到的風景。
他看著手機，絲毫不暈，腦子禁不住開小差兒地想，要是他保持同樣的車速開山路，早不知車毀人亡多少回了。
嗯……
人比人，氣死那個比不過的人。
車在離伍號觀景臺不到一百米的拐彎處停下。
夜色美，很冷清。
這地方眺望山下的城市夜景，有一種在桃花源外看人世繁華的脫俗。
季暝秋沒心情看景。
他下車，躡手躡腳踩著小碎步轉過山彎，偵察敵情。
就見尚未修繕完備的觀景臺邊上，相鄰而立兩個人，一高一矮，高的成年男人一看就是郭朋，他正摟著高自若看山下的風景。
高自若從書包裏拿出畫，遞在郭朋手上，指著夜色裏的燈火闌珊，不知說了什麽。
郭朋看過畫，擡手撫上高自若的頭。
也就這時候，高自若的腳向回撤了半步，同時郭朋的手往下移，落在高自若的背上。這個細微的小動作，在季暝秋心頭敲了一下，這讓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出於經驗累計的敏感。還隔著好遠，他就大聲喊：“郭朋，高自若！”
這一喊，那二人同時回頭看。
高自若雙肩背包裏的東西不少，他回身太猛，那鼓鼓囊囊的書包正好懟在郭朋胸前，寸勁兒了似的，高自若還被書包墜得往後趔趄了兩步。
郭朋毫無防備，他被推擠得也向後退。觀景臺尚未徹底修繕平整的地面，讓他腳底下拌蒜，後腰磕在高度尷尬的圍欄上，眼看人就要偏了重心，往外翻。
“當心！”季暝秋兩步沖過去，好歹來得及拉住郭朋手臂。
從有驚到無險，一切只在眨眼的功夫間。
差點就翻出去了，郭朋臉色發綠。他死命抱著季暝秋一條手臂，猛吸了好幾口空氣，嚇飛了的魂兒才重新歸隊。
郭朋往裏跨步，離開觀景臺邊緣，松開季暝秋，深深地看了高自若一眼，說：“季警官怎麽來了，剛才我正跟自若聊天呢，說他媽媽這些年帶著他有多不容易，自若是個好孩子，非常希望媽媽以後的日子過得幸福開心。”
郭朋稱呼季暝秋為警官，倒也不足為奇，在郭朋家初見時，陳添薪說過季暝秋是同事。
高自若的表情很淡，對差點把郭朋擠墜崖，沒有絲毫歉意。他只是撓著脖子，面無表情地看著季暝秋。
季暝秋對人的語言、表情動作，要比旁人敏感得多
郭朋的話，暗示性十足；
高自若在聽見“警官”二字的時候，變得緊張了。
他撓脖子的動作，其實是人類緩解焦慮、緊張情緒的常見自我安撫動作。
可季暝秋看不出來，高自若撞郭朋的那下，是意外，還是故意。
這一刻，季教授突然後脖子發炸，他不知道這偽父子二人，到底誰才是獵人……
無論怎樣，現在沒時間多想這些。
“這太黑了，”季暝秋說著，拿出手機看時間，“咱們先回去吧。”
這是他與高自若初次照面。
按理說，高自若熟悉陌生人的速度比尋常人慢很多，郭朋更容易得到高自若的依賴和信任。
但這孩子，一沒再看郭朋，二也沒打算跟季暝秋走。
相反，他遠離開二人好幾步，徑自退到觀景臺邊上。
“季警官，”高自若吐字有種很難形容的刻板，語調和輕重音搭配起來很怪，“我媽媽呢？”
季暝秋想向前，步子還沒邁，高自若就搶先狠退幾步，幾乎是撞到圓木的圍欄上：“你是警察，你抓了我媽媽？”他問完這句，掃了一眼郭朋。
對方目光裏藏著驗證，雖然沒聽到剛才二人之間的對話，季暝秋也能推斷出，郭朋想用孩子對媽媽的依戀操控他。
眼前十二三歲的少年，比尋常孩子瘦小。季暝秋個子不矮，高自若還沒到他胸口。他不往前走了，索性蹲下，略仰起頭，笑著跟高自若說：“首先呢，我不是警察，其次，有些事情郭先生並不知情，你媽媽今天爽約，是因為身體不舒服。”
“她在醫院嗎，還是在警察局？”高自若問。
高自若的反應很敏銳。
季暝秋記得他入學時，智力測試結果是捌拾貳，低於常人水平，可今日只說這幾句話，季暝秋就開始懷疑測試的準確程度了。
“她在醫院呢，”季暝秋說，“我可以帶你去看她。”
“她是不是被警察抓住了？”
“你自己去問她不好嗎？”季暝秋緩著聲音跟他說。
高自若話茬兒接得很急：“看來是了，他果然被抓了，”他已經依靠在圍欄上了，“我不回去，我拖累她，如果不是因為我，她根本就不會被你們糾纏……”
這根本不是十歲出頭的孩子能說出的話。
季暝秋冷冷地看了郭朋一眼。
也就是這一晃眼的分神，高自若已經一條腿跨在圍欄邊緣了。
季暝秋驚駭之餘，回身飛快地環視一周，沒看見寧逸。
好像他剛才就沒跟上來。
關鍵時刻，這死小子跑哪兒去了！
季暝秋定聲說：“你媽媽愛你，她現在住院了，希望你能去看看她，是她讓我來接你的。”
高自若一直木漠的臉上，閃過一絲溫暖，他又看了一眼郭朋，他還是在判斷。
“相信爸爸，”郭朋也隨之附和，“你愛媽媽，你能給她今後的幸福。”
這看似是勸慰，但季暝秋卻見高自若的眉頭皺起來了，身子也不自覺地緊繃，那雙抓著圍欄的手非常用力，骨節已經泛白。
少年單手從懷裏摸出個藥盒，倒出一粒藥，塞進嘴裏，生吞下去。
“咱們第一次見面，你不相信我很正常，但我知道，你喜歡這裏，是你媽媽告訴我的，否則，我怎麽可能找來呢？”季暝秋笑著看他，“我打電話給她好不好？讓她自己跟你說。”
高自若顯出猶疑來，好一會兒他才問：“真的？你現在打給她，我要跟她說話。”
季暝秋緩緩站起來，摸出手機，尋思著得先把高自若哄下來……
一旁郭朋突然說話了：“無論如何，你都是我和你媽媽的孩子，”他說著大步往前走，“你在那太危險了，先下來。”
他在說話間已經越過季暝秋身側，眼看再往前走兩步就能夠到高自若了。
“別過來！我要先跟媽媽打電話！”高自若心底的安全距離被郭朋沖破，他激動起來。他本來是跨坐在圍欄的原木上，這會兒急了，雙腳都翻出圍欄，哆哆嗦嗦地在圍欄外圍只有巴掌寬的土基上落腳。
碎砂石被他踩得撲簌簌地跌下高崖。
郭朋還在往前走：“快回來……不要鉆牛角尖。”
“站住！”季暝秋大喝，“你以為他死了，你的事兒就死無對證了麽？”
郭朋被這話說得訥住一瞬，隨後，他冷漠地說：“季警官說什麽呢？我不明白。你明明是警察，何苦要套路一個孩子？”
這話像炮仗一樣，眨眼的功夫把季暝秋的一系列努力炸了個幹凈。
“你騙我！”高自若突然難以自控，他僅存的一絲理智像也知道不妙。
他又一次摸懷裏的藥瓶。
可他太激動了，手一直哆嗦，整瓶藥都沒拿穩。
藥瓶磕在地上，藥頓時蹦得滿地都是，這讓高自若發出一聲天塌了似的哀嚎。
他徹底慌了，忘了自己已經跨出護欄，彎腰就要去撿藥。
可他後面是懸空的啊！
自然而然，一腳踩空，眼看就要往山崖下摔。
從剛才起，季暝秋一直在防備這樣的變故，眼見不妙，猛向高自若沖過去。
不及眨眼，郭朋也沖了過去。
一下撞在季暝秋身上。
他看似是擔心高自若，其實是要把季暝秋撞開。
人命當前，季暝秋想都沒想，雙腳蹬地，飛撲過去，幾乎大半個身子探出圍欄外。
千鈞一發之際，戰五渣的季教授楞是撈住了高自若的雙肩包。
幾乎同時，旁邊竄過來另外一人，拉住了高自若的手。
正是寧逸。
二人合力把少年拉回觀景臺。
高自若腳沾地就堆在地上，他很不對勁，開始是一下下地抽搐，毫秒之後越發劇烈。
他眼睛翻白，意識也模糊。無意識的淒厲尖叫聲，回蕩在山間，聽著很怪。讓人毛骨悚然。
季暝秋探他額頭的溫度，並不燙。
“他有癲癇病史？”季暝秋喝問郭朋的同時，把自己的襯衣脫下來，袖子飛速卷了兩下，墊在高自若嘴裏，然後把少年身旁堅硬的石塊掃開，扯松他的領口，開始檢查他鼻腔是否暢通。
“沒……沒有啊。”郭朋大概是沒見過高自若這樣，一時手足無措，楞在原地。
寧逸問：“自閉會誘發癲癇嗎？”
“理論上不會。”季暝秋回答。
他撿起散落在地上的藥片，是LXNT……
寧逸趕快打
好在電話掛斷片刻，高自若的劇烈抽搐自行減緩了，只是意識已經徹底渙散，人昏沈著。
警車和救護車是前後腳來的。
從季暝秋打電話給陳添薪到現在，不過一刻鐘，按理說這出警速度不慢，但寧逸還是小聲嘟囔：“黃花菜都涼了才來。”
季暝秋目送醫護人員把高自若搭上救護車，才瞥寧逸：“說人家，你剛去哪了？”
“上車，上車，車上說。”寧逸賠笑。
起了一陣山風，還是三月底，涼意不淺。
為了防止高自若咬舌頭，季暝秋的外搭襯衣給他墊嘴了，之後被一起帶到救護車上去了。
他這會兒單穿一件打底T恤，打了個寒顫。
寧逸脫下沖鋒衣：“披上。”
季暝秋沒客氣，接過來甩衣服往身上披。可右手剛舉起來，右肋下就猝不及防一陣刺痛，疼得他動作一頓。
想來是剛才沖過去救人，在圓木圍欄上磕傷了。
---
在季暝秋看來，郭朋至少是教唆自殺，更甚如果不是他和寧逸到的及時，這將會演變成一場謀殺。
但是沒證據。
郭朋只是被帶回去，錄一份口供而已。
車開到山腳，季暝秋電話響了：“甜心，我一會兒就到局裏。”
寧逸拐彎。
季暝秋：“誒？回市局不是這邊……”
話沒說完，電話被寧逸單手抄走了：“陳隊，他磕傷了，我先帶他去醫院，其他的晚點再說。”
然後，寧少爺壓根不給陳添薪說話的機會，直接把電話掛了。
最近季暝秋時不常就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仔細咂麽咂麽滋味，倒也沒覺得厭煩。
“現在能說了吧，剛才幹什麽去了？”
寧逸說話算數，摸出手機，解鎖遞給季暝秋：“視頻文件最後一段。”
他倒坦蕩。
那是一段行車記錄儀的翻拍視頻，拍攝時間就在剛剛，猜也能猜到，是郭朋車裏的。
視頻裏，車停在某個地下車庫，迎面走過來個男人，記錄儀不太清晰地錄到了男人的臉。
“這是什麽？”季暝秋問。
寧逸斜著那雙微吊的鳳眼，笑意闌珊地瞥了季暝秋一眼：“你猜不到嗎，怎麽可能？”
原視頻的時間，是今天上午。
“這……是自若的生父麽？”
寧逸打了個響指：“我還在郭朋的車後備箱發現了一箱現金，你看，就是視頻裏一晃而過，被他提在手裏的。”
季暝秋二話不說，把視頻發到自己手機上，又轉發給陳添薪：“快查原視頻的拍攝地點，視頻裏的人，很可能是高自若的生父，他手裏提得是現金，那箱現金現在在郭朋的後備箱裏，把郭朋扣下！”
這錢八成是郭朋拐走高自若的報酬。
陳添薪納悶不到一秒，反應過來了，剛想掛電話，又想起什麽來：“你這視頻哪兒來的？”
季暝秋看了寧逸一眼，開車那位百忙之中回了他一個笑瞇瞇。他舔舔嘴唇，說：“群眾舉報。”
“寧逸嗎？”
季暝秋沒再答，突然把電話拉遠：“餵……？說什麽？哎呀聽不清呢？”然後，把電話在嘴邊忽遠忽近地晃兩下，假模假式地“餵”兩聲，直接掛了。
寧逸笑出聲來：“怎麽不說是我給你的？”
季暝秋沒理他。小屁孩兒明知故問，那視頻來路不正，你怎麽進到人家車裏去的？
他沒繼續這個話題，註意力稍微一松，右肋下的疼就明顯了，一跳一跳地發脹：“我說寧總，”他半側過身子沖著寧逸，“你大手筆，給全局的刑警買了意外險，給我買了沒有？”
這就是一句玩笑話。
寧逸卻鄭重其事地問：“給你買保險幹什麽？”
“認識你之後，我都去幾回醫院了，光醫藥費就沒少掏，回頭萬一……”
寧逸不等他說完，就斷了他那念慫的話茬兒：“醫藥費我給你報。”
季暝秋楞了楞，寧逸的一本正經，直接讓他招欠的心思發芽，他笑著抱怨：“看來是真沒給我上，小寧總怎麽不一碗水端平呢？”
寧逸沒說話。
“這是怎麽了，你怎麽突然奇奇怪怪的？”季暝秋鍥而不舍，“我大度著呢，不會因為你不給我上保險，退出你那個節目組的。來，別板著……”
寧逸毫無預兆地猛踩油門，車子發動機“嗡”一聲，驟然加速，突如其來的推背感把季暝秋拍在座椅靠背上，那個“臉”字楞是還沒說出來，就給悶回去了。
他索性什麽姿勢吃癟，就保持著什麽姿勢原地茍住借著窩在座椅裏的姿勢看寧逸。
那小臉兒板的，跟被踩了尾巴似的。
季暝秋想不明白他這是怎麽了，也有點懶得想，只能讓眼力價兒發揮作用，適時地閉嘴了。
後半程沒再說話，到醫院了。
季暝秋自我感覺肋下的傷不礙事，事實證明也確實不嚴重，就是磕青了。他之所以心甘情願被寧逸“綁架”來象征性的檢查一番，是因為他在意高自若。
那孩子的表現，有太多細節與入學資料不符。如果當初資料都是真實的，那麽這短短三年時間，他身上發生的變化堪稱顛覆，這事本身就是醫學奇跡。
“誰是高自若的家屬？”醫生到走廊上看了一圈。
覺得寧逸、季暝秋還有倆警察，誰也不像。
片警上前，亮出警官證：“大夫，孩子怎麽樣？”
值班大夫應該是見過大世面，仔細瞅了瞅警官證，沒再多問，回答說：“初步診斷，是繼發性癲癇發作，發作時，身邊人緊急處理手段很得宜，沒有造成什麽二次傷害。”
季暝秋問：“繼發性？是腦部CT發現了什麽問題嗎？”
大夫挺年輕，上下打量季暝秋兩眼，見這位衣服雖然土兮兮的，可氣質太體面了，形容的話就是……麻袋掏三個窟窿，都能穿出一派國士無雙的底氣。
於是，把他讓進辦公室，指著CT片子：“您看，這裏有一小塊陰影。”
“前額葉……”季暝秋看著那一團暗影沈吟，“這種形狀，是腫瘤嗎？”
大夫看他果然懂行，繼續說：“初步懷疑是的，這可能是癲癇的誘因，但還需要做進一步檢查，他家屬呢？”他看向一旁的警察，“如果家屬暫時來不了，我們需要調檔查他的往期病歷，才可以進行下一步檢查，耗時會久一些。”
一番商議，最終決定把高自若連夜轉到津昌大學一附屬去，高琪還在特護病房裏住著，兒子也轉過去，省得來回折騰。
“是有什麽猜測嗎？”轉院的路上，寧逸問季暝秋。從剛才起，他就覺得季暝秋就對高自若的病況顯出了超乎尋常的關切。
“我懷疑高自若不是自閉，而是前額葉遭受到壓迫，所以產生了一些自閉傾向，”季暝秋說到這，半闔上眼睛，仰靠在座椅背上，“但很奇怪，他的自閉傾向為什麽會減輕呢，難道是壓迫源在減小嗎……”
“說不定是這樣，”寧逸說著突然擡手，把季暝秋的眼睛摘了，晃手放在車載鏡架上，“你累了，歇會兒，先別想了。”
“嘶……”
季暝秋覺得這小子越發熟不講禮，出個音兒表示抗議。
但他確實從剛才起，眉心就緊繃繃的。
華燈霓虹映在車窗上，他眼鏡被摘了，自帶喝酒上頭的視效，看片刻窗外的斑斕光暈，就被迷了眼睛。
季暝秋索性不跟寧逸一般見識，欣然接受他的好意，把座椅靠背放躺。
津昌大學附屬醫院到了，陳添薪已經在等了。
他一見季暝秋就迎上來：“技術處已經鎖定了你發來的視頻拍攝地點，現在正在排查監控，順利的話，今夜就能找到人。”
送高自若的救護車也很快就到了，少年被安排去做進一步檢查。
季暝秋敲開病房門，去看高琪。
高琪斜倚在病床上，臉色比下午緩和不少，至少不那麽慘了。可神色裏，除了委頓就是擔憂。
“凡事禍福相依，”季暝秋開門見山，“如果自若的自閉傾向是腫塊壓迫前額葉所致，治好了，他就可以逐步正常了。”
高琪一直很困惑，剛才醫生來問了她一通，她只知道自若出事了，當然是大夫怎麽問，她就怎麽答，但她反問大夫，人家一問三不知，只讓她先好好休息。
現在，她看見季暝秋可算是見救星了。@無限好文，盡在文學城
她詐屍似的彈坐起來：“季先生！自若到底怎麽了？你說的我不是太明白，到底是什麽意思……”
季暝秋示意她不要激動，在她隔壁的病床坐下，柔聲說：“意思就是，自若可能並不是自閉癥，你們還能有長久的將來。”
高琪一時開心，神色緊跟著又沒落了：“沒有將來……是我殺了我爸媽……”
季暝秋歪頭看她，目光平靜悠長，對視不過十來秒，高琪就敗下陣來，別過臉去，不再看他。
“還說是你殺了父母，真的是你嗎？怎麽殺的？”季暝秋問。
“我……我眼見著火了，就把門從外反鎖，讓他們嗆死在老房子裏了，”高琪說，“我為了錢，為了保險金，為了我兒子的藥。”
“當年對外公布的驗屍報告確實是這麽寫的，但是，”季暝秋笑著說，“還有一份內部報告不是這樣的……你想知道真相嗎？你間接保護的人，或許是你的殺親仇人，他給你錢，讓你帶自若到津昌市改名換姓，如果是另有目的呢？”
高琪不說話，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依據驗屍報告，現場不排除有第三個人的可能性，但分兩種情況，如果老爺子與兇手處於同一水平線，那麽兇手的身高在壹佰柒拾伍-壹佰捌拾cm之間；如果老爺子當時站在臺階下面，那麽兇手，應該是個身高在壹佰壹拾伍-壹佰叁拾伍之間的人。”
高琪低著頭流眼淚。
“可是，”季暝秋在床邊蹲下了，眼神變得很柔和，他看著高琪，“老人太陽穴的傷口損毀程度，憑小孩的打擊力度，是做不到的。”
陸琴在一邊看著，這樣的季暝秋她沒見過。她甚至從沒見過哪個男人能這麽……溫柔。
這種溫柔像一團暖融融的火，化了冰。
高琪眼睛一下亮了，她也看向季暝秋，期待他再給自己一個確認。
“從頭到尾，你的初衷都是想保護自若，案發當天自若其實住在姥姥姥爺家對不對？案發現場，他的生父在，他也在。是誰告訴你自若誤殺了姥姥姥爺？是郭朋嗎？還是他那個管生不管養的生物學父親會？”季暝秋說。
高琪的眼淚落在手上，季暝秋把紙巾放在她手邊：“如果自若不是真正的自閉癥，如果他沒有誤殺，你們的未來會與設想大不相同，不向往嗎？”
“是……當年……”高琪用紙巾把眼淚沾了沾。
季暝秋手機突然響了，是陳添薪打來的電話：“你讓查高自若的用藥，出結果了，除了LXNT，還有福林膽堿。我現在去找醫生，然後過去找你。”
電話掛斷。
季暝秋卻皺了眉頭。
福林膽堿，一來不算貴，二來於自閉根本不對癥。倒是那塊陰影……
“自若受過什麽腦損傷嗎？”季暝秋問高琪，“他怎麽會吃修覆腦細胞的藥物？”
一下把高琪問蒙了，她搖著頭：“沒有啊……”正待再說什麽，病房門突然被推開了。
陳添薪和大夫前後腳進了病房，臉色都不好看。
身為家屬，高琪瞬間緊張了：“大夫怎麽了，是不是自若有什麽不好？”
陳添薪和主治醫生飛快地對了一下眼神，醫生轉向高琪，嚴肅說：“他二次癲癇發作，非常嚴重！”他臉很冷，近乎是在質問，“您的孩子之前到底接受過什麽治療，身體裏有什麽內置醫療設備！”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從津昌大附屬醫院回星啟學校, 需要橫穿津昌市區。
正趕下班點兒，哪裏都堵得要命。
寧逸坐在在副駕駛, 格外安生，不大會兒就磕頭蟲附身，再晃悠片刻，頭直接歪在座椅一邊了。
季暝秋見他那麽湊合著不舒服，索性把副駕駛的座椅放躺下些。
這麽一動，寧逸迷迷糊糊醒了，看他一眼。
“困就歇著, 到地方我叫你。”
寧逸是困，他從昨天到現在一直沒睡覺，熬驚了的人只剩下腦子噔噔, 拜堵車所賜，才把盹兒晃悠上來。
他沒跟季暝秋客氣。在季暝秋身邊他總是覺得安心。
到星啟門口時，天已經擦黑了。
季暝秋把車停穩，見寧逸睡得沈，他腦子裏突然冒出個很招欠的念想在寧逸臉上掐一把。
掐小孩兒臉蛋子那樣。
別看寧逸不胖, 但臉上膠原蛋白看著就不少, 手感應該挺好的。
這不著調的想法轉瞬即逝, 季暝秋依然被自己驚到了。
季教授摩挲著下巴，暗自檢討：難不成是眼看自己要變成老臘肉, 開始沒啥惦記啥了？
想點兒正經的。@無限好文，盡在文學城
寧逸拿給陳添薪的照片, 得來不易，季暝秋看得出來, 他是真的累了要不讓他在車裏睡覺得了。
想到這, 他那只正伸過去，不知是要叫人, 還是半路改道掐人家臉蛋的手，就懸在對方肩膀旁邊了。
也就在這時，寧逸不知怎麽了，突然睜眼，撒癔癥似，擡手一抄，緊抓住季暝秋手腕。
力道很大，眼神光也冷得嚇人。
季暝秋被他嚇了一跳，僵在原地：“……做夢了？”
寧逸一怔，微皺了皺眉，心思才被熟悉的嗓音拽回來了，他眼神柔和下來：“可能是最近休息得不太好，總是做夢，”他松開季暝秋，“抓疼你了嗎？”
季暝秋那雙自帶深情buff的眼睛裏情緒一閃而過，介於疑惑和擔心之間，然後他淡淡地露出笑來，把車鑰匙遞給寧逸：“車上等我。”
寧逸接過鑰匙，卻沒有要繼續睡覺的意思了，解開安全帶下車：“傻小子，睡涼炕，全靠火力壯，我就是那個傻小子，瞇一會兒行了。”
季暝秋無奈地搖著頭：年輕真好。
他拿出關凜給的門禁，刷卡進門。等了片刻，馮主任就迎出來了。
馮主任知道季暝秋的來意：“高自若今天有點敏感，這兩天是開放日，他媽媽沒來接他，也沒打電話來。”
可不是麽，先進局子又住院，怎麽打電話。
“這個時間，他一般在活動室畫畫。”
活動室，是教學樓後身單辟出來帶院子的小三樓。
幾人還離得挺遠，就聽見有鋼琴聲傳來，彈得是路易茲·鄧察的《纜車》，曲風大氣磅礴，技法也流暢。可不知道為什麽，音符自彈琴人的指尖流轉，帶出一種很難形容的冷意，是種悲喜無度的淡。
馮主任拿傳達室的座機撥了個號碼，那邊片刻就接了。
“王老師，自若還在畫畫嗎？有兩位哥哥是他媽媽的朋友，想見他，你問他願不願意見，”她說完，捂住聽筒小聲跟季暝秋說，“他如果不願意，咱們再想其他辦法。”
季暝秋笑著點頭，要跟一個自閉傾向不太嚴重的半大孩子打成一片，他是有辦法的。
結果，他那一籮筐的套路沒來得及被叫出來點名，就聽馮主任驚聲說：“什麽？接走了？誰接的？”
……
寧逸這烏鴉嘴！
不等電話對面回答，季暝秋急了：“郭朋接的！”
特殊學校裏，能順利接走孩子的，只有登記過的人。
他給陳添薪打電話：“高自若被接走了，你趕快讓人查學校周圍監控！”
情況緊急，季暝秋顧不得再隱瞞身份了。
馮主任見他突如其來的緊張，也知道事情大概不是浮於表面的簡單，她掛斷電話，說：“班主任說是他爸爸接走的，因為自若媽媽答應帶自若去看風景，有事來不了，所以爸爸代替來了，”她說著話，登錄學校的訪客登記系統：“出校時間在二十分鐘之前，登記人是郭朋。”
然後，馮主任熟練地通過登記時間調出監控接走高自若的人戴著棒球帽，看不清臉，但依著身型判斷，確實是郭朋。
郭朋攬著高自若的肩頭，幫他拎著書包，二人真如同一對尋常父子的模樣。
“看什麽風景說了嗎？”寧逸問。
馮主任搖頭：“沒有，只說明天回學校。”
季暝秋和寧逸大步流星，出了校門。
寧逸直接進駕駛位，發動車子。季暝秋在翻手機，不知道是在查什麽，片刻，他說：“去落天山。”
寧逸並不質疑，踩油門駛離了學校門口，問他：“郭朋到底要幹什麽，好端端地看什麽風景？”
“站在為人母的立場，高琪應該會希望高自若遠離是非，可她對當年舊案卻偏偏給出了一個與立場相悖的供詞大半夜，帶著兒子去火災現場，為什麽？”
寧逸發懵，他對於案子的細節其實一知半解，他的心思更多放在霍家背後的勢力上了。所以季暝秋這種跳躍的思維，他有點跟不上。
“有沒有一種可能，高自若當時是在姥爺家，所以，高琪的描述才有違常情，她非常害怕咱們接觸高自若，因為她怕咱們會問出什麽。而郭朋則是出於某種原因，想讓自若閉嘴！”季暝秋說。
這麽看，或許高自若是目擊證人。
話剛說完，季暝秋手機就響了。
“郭朋開的是黑色福特，車牌號碼昌A·GXXXX，往落天山方向去了，已經聯系分管派出所警力支援，我也盡快過去，”陳添薪語速飛快地說，“你現在在哪？”
季暝秋回答：“已經看見落天山了。”
@無限好文，盡在文學城
“天已經黑了，落天山很多地方還在開發，沒有監控，你別貿然行動。”
季暝秋沈吟片刻，說：“你把警力分成兩隊，一隊正規途徑排查，另一隊到落天山上能同時看見鎏金河和津昌電視塔的觀景臺附近接應。”
他說完，把電話掛掉了。開始上網搜索落天山的觀景視野範圍。
“你怎麽知道是落天山？”寧逸問。
“因為畫，”季暝秋說，“白天的時候我看見高自若的畫，當時沒在意他畫畫的視點，現在有了這個大前提，覺得他畫的是從落天山上俯瞰的城市的景色，”話說到這兒，他稍微一頓，“對，是這個角度，伍號臺。高自若喜歡這裏，大概率是因為高琪帶他來過。”
與此同時，郭朋已經帶著高自若開車上山了。他把車停好。
“自若，”郭朋熄火開門，語氣好像個慈父一樣，“你媽有事，不能來接你，但她跟你約好了要再去看風景，所以我帶你去。”
說著話，他目光無意間落在高自若去拎著書包的手上。
這個半大孩子，到了猛竄個子、不長肉的階段，人看著很瘦，可手掌的骨相，是寬厚有力的。
郭朋聽人說，手型和腳型的遺傳，會繼承父母二人的其中一方。
他和高琪的手，都很枯瘦。
當然，郭朋早就知道，高自若不是自己的親骨肉，只是因為曾經與高琪有過一紙婚書，他心裏像紮過一根刺。
倒也不是因為愛，他並不愛高琪，高琪和她兒子都是他完成階級躍遷的契機，但畢竟她曾經是他的“東西”。
郭朋不再看高自若的手，把目光轉到“兒子”那張越發與高琪相似的面孔上。
“你看前面，好不好看？”郭朋指著山下的風景。
高自若看向遠處：“好看，我最喜歡這了，媽媽答應我每個開放日都會帶我來，”他從書包裏拿出今天畫的畫給郭朋看，他要把這個地方的春夏秋冬畫下來，畫好多張，“媽媽呢？我今天給她打電話了，沒有人接。她為什麽不來接我？”
他總是喜歡做重覆的事，問著郭朋已經解釋過的因果，有種聽不懂人話的執拗，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郭朋厭煩這種驢唇不對馬嘴的行為和對話。
他把摟著少年肩頭的手收緊了幾分：“你愛媽媽吧？”問完，他並不等高自若回答，又自顧自地繼續說，“是了，你愛媽媽，所以咱倆要守好當年的秘密，不能讓警察叔叔知道，姥爺家著火的時候，你在現場，否則警察叔叔會怪媽媽沒有照顧好你，可能會把她關起來，讓你見不到她，你知道，對不對？”
高自若沒說話，他偏頭看向這個被自己稱作“爸爸”的人。
他從來都不覺得爸爸親切，爸爸好像也從來都不怎麽喜歡他。
很多年不見，曾經那點屈指可數的熟悉感也已經消磨殆盡，如果不是他說要告訴自己關於媽媽的重要事情，高自若這會兒更願意待在學校裏畫他的畫。
對方搭在他肩頭的手加大了力度，讓他有點疼。
郭朋繼續說：“她現在已經因為姥姥家的事情，被警察叔叔帶走了，警察叔叔可能也會找到你，但只要你什麽都不說，一切就都會過去的……”
“媽媽呢？”又是問同樣的問題。
像是在自言自語，這是他內化因果的過程，然後他說：“我去找警察叔叔，說媽媽什麽都不知道……”
那還了得？
“警察叔叔在查姥姥家裏著火的原因，”郭朋又急又煩，他很討厭這小孩的刻板，他換了個角度，“媽媽也怕警察叔叔會怪你沒照顧好姥姥姥爺，不想讓警察叔叔找你煩你，所以她曾經跟我說過，如果有這麽一天，她會暫時離開你，所以這段時間，我照顧你，好不好，”他松開了摟著高自若的手，“我畢竟是你爸爸。”
高自若搖著頭，沒說話，看向遠處，眼神很空洞，根本就不聚焦，也不知他在看什麽。星月的光芒映在他眼底，亮閃閃的，他的眼睛裏比剛才多氤出點水氣。
“別這樣，”郭朋的手蓋在少年的發頂上，“山窮水覆，這事情不止有一個解決辦法。”
高自若擡臉看郭朋：“所以，我去告訴警察叔叔，當天現場還有別人，讓他們去抓，不就可以了嗎？”
郭朋要瘋，他忍著煩躁。
“你說得出那個人是誰、在哪兒嗎？如果你去說了，他們會在找到你說的那個人之前，一直不讓你跟媽媽見面，”郭朋頓了頓，“你覺得媽媽這些年開心嗎？”
高自若不知該如何作答了，他覺得能見到媽媽就很開心，但媽媽開心嗎？他不止一次，見過媽媽偷偷地哭。
“怎麽才能讓她開心呢？我想讓她開心。”
郭朋又撫上高自若的發頂：“過去的日子對於她而言，就像鐵鏈，你和我都是鏈子上的鎖，媽媽被鎖住了，想要讓她開心，只有不拖累她，不鎖著她……所以我離開她了，你如果想讓她更開心一點，就要像我一樣不再去拴住她。”
高自若看著郭朋沒說話：那你為什麽又回來了呢？
---
落天山，是津昌市內的山脈，山勢陡峭。
近幾年發展旅游業，漸漸被開發成可以徒步的景點，也修了行車道，但還沒全都修好。白天上山的大路有售票口，一到晚上就關了。
所以晚上想上山，只能繞一段舊路。
這段路的急拐彎非常多，不是開慣山路的老司機，是不敢開夜車上山的。
寧逸開著季暝秋的車，熟悉程度打折，依舊能封他個落天山車神。
季暝秋在副駕駛翻查近期觀光客們曬出的風景照片，越發確定高自若畫的是伍號觀景臺才能看到的風景。
他看著手機，絲毫不暈，腦子禁不住開小差兒地想，要是他保持同樣的車速開山路，早不知車毀人亡多少回了。
嗯……
人比人，氣死那個比不過的人。
車在離伍號觀景臺不到一百米的拐彎處停下。
夜色美，很冷清。
這地方眺望山下的城市夜景，有一種在桃花源外看人世繁華的脫俗。
季暝秋沒心情看景。
他下車，躡手躡腳踩著小碎步轉過山彎，偵察敵情。
就見尚未修繕完備的觀景臺邊上，相鄰而立兩個人，一高一矮，高的成年男人一看就是郭朋，他正摟著高自若看山下的風景。
高自若從書包裏拿出畫，遞在郭朋手上，指著夜色裏的燈火闌珊，不知說了什麽。
郭朋看過畫，擡手撫上高自若的頭。
也就這時候，高自若的腳向回撤了半步，同時郭朋的手往下移，落在高自若的背上。這個細微的小動作，在季暝秋心頭敲了一下，這讓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出於經驗累計的敏感。還隔著好遠，他就大聲喊：“郭朋，高自若！”
這一喊，那二人同時回頭看。
高自若雙肩背包裏的東西不少，他回身太猛，那鼓鼓囊囊的書包正好懟在郭朋胸前，寸勁兒了似的，高自若還被書包墜得往後趔趄了兩步。
郭朋毫無防備，他被推擠得也向後退。觀景臺尚未徹底修繕平整的地面，讓他腳底下拌蒜，後腰磕在高度尷尬的圍欄上，眼看人就要偏了重心，往外翻。
“當心！”季暝秋兩步沖過去，好歹來得及拉住郭朋手臂。
從有驚到無險，一切只在眨眼的功夫間。
差點就翻出去了，郭朋臉色發綠。他死命抱著季暝秋一條手臂，猛吸了好幾口空氣，嚇飛了的魂兒才重新歸隊。
郭朋往裏跨步，離開觀景臺邊緣，松開季暝秋，深深地看了高自若一眼，說：“季警官怎麽來了，剛才我正跟自若聊天呢，說他媽媽這些年帶著他有多不容易，自若是個好孩子，非常希望媽媽以後的日子過得幸福開心。”
郭朋稱呼季暝秋為警官，倒也不足為奇，在郭朋家初見時，陳添薪說過季暝秋是同事。
高自若的表情很淡，對差點把郭朋擠墜崖，沒有絲毫歉意。他只是撓著脖子，面無表情地看著季暝秋。
季暝秋對人的語言、表情動作，要比旁人敏感得多
郭朋的話，暗示性十足；
高自若在聽見“警官”二字的時候，變得緊張了。
他撓脖子的動作，其實是人類緩解焦慮、緊張情緒的常見自我安撫動作。
可季暝秋看不出來，高自若撞郭朋的那下，是意外，還是故意。
這一刻，季教授突然後脖子發炸，他不知道這偽父子二人，到底誰才是獵人……
無論怎樣，現在沒時間多想這些。
“這太黑了，”季暝秋說著，拿出手機看時間，“咱們先回去吧。”
這是他與高自若初次照面。
按理說，高自若熟悉陌生人的速度比尋常人慢很多，郭朋更容易得到高自若的依賴和信任。
但這孩子，一沒再看郭朋，二也沒打算跟季暝秋走。
相反，他遠離開二人好幾步，徑自退到觀景臺邊上。
“季警官，”高自若吐字有種很難形容的刻板，語調和輕重音搭配起來很怪，“我媽媽呢？”
季暝秋想向前，步子還沒邁，高自若就搶先狠退幾步，幾乎是撞到圓木的圍欄上：“你是警察，你抓了我媽媽？”他問完這句，掃了一眼郭朋。
對方目光裏藏著驗證，雖然沒聽到剛才二人之間的對話，季暝秋也能推斷出，郭朋想用孩子對媽媽的依戀操控他。
眼前十二三歲的少年，比尋常孩子瘦小。季暝秋個子不矮，高自若還沒到他胸口。他不往前走了，索性蹲下，略仰起頭，笑著跟高自若說：“首先呢，我不是警察，其次，有些事情郭先生並不知情，你媽媽今天爽約，是因為身體不舒服。”
“她在醫院嗎，還是在警察局？”高自若問。
高自若的反應很敏銳。
季暝秋記得他入學時，智力測試結果是捌拾貳，低於常人水平，可今日只說這幾句話，季暝秋就開始懷疑測試的準確程度了。
“她在醫院呢，”季暝秋說，“我可以帶你去看她。”
“她是不是被警察抓住了？”
“你自己去問她不好嗎？”季暝秋緩著聲音跟他說。
高自若話茬兒接得很急：“看來是了，他果然被抓了，”他已經依靠在圍欄上了，“我不回去，我拖累她，如果不是因為我，她根本就不會被你們糾纏……”
這根本不是十歲出頭的孩子能說出的話。
季暝秋冷冷地看了郭朋一眼。
也就是這一晃眼的分神，高自若已經一條腿跨在圍欄邊緣了。
季暝秋驚駭之餘，回身飛快地環視一周，沒看見寧逸。
好像他剛才就沒跟上來。
關鍵時刻，這死小子跑哪兒去了！
季暝秋定聲說：“你媽媽愛你，她現在住院了，希望你能去看看她，是她讓我來接你的。”
高自若一直木漠的臉上，閃過一絲溫暖，他又看了一眼郭朋，他還是在判斷。
“相信爸爸，”郭朋也隨之附和，“你愛媽媽，你能給她今後的幸福。”
這看似是勸慰，但季暝秋卻見高自若的眉頭皺起來了，身子也不自覺地緊繃，那雙抓著圍欄的手非常用力，骨節已經泛白。
少年單手從懷裏摸出個藥盒，倒出一粒藥，塞進嘴裏，生吞下去。
“咱們第一次見面，你不相信我很正常，但我知道，你喜歡這裏，是你媽媽告訴我的，否則，我怎麽可能找來呢？”季暝秋笑著看他，“我打電話給她好不好？讓她自己跟你說。”
高自若顯出猶疑來，好一會兒他才問：“真的？你現在打給她，我要跟她說話。”
季暝秋緩緩站起來，摸出手機，尋思著得先把高自若哄下來……
一旁郭朋突然說話了：“無論如何，你都是我和你媽媽的孩子，”他說著大步往前走，“你在那太危險了，先下來。”
他在說話間已經越過季暝秋身側，眼看再往前走兩步就能夠到高自若了。
“別過來！我要先跟媽媽打電話！”高自若心底的安全距離被郭朋沖破，他激動起來。他本來是跨坐在圍欄的原木上，這會兒急了，雙腳都翻出圍欄，哆哆嗦嗦地在圍欄外圍只有巴掌寬的土基上落腳。
碎砂石被他踩得撲簌簌地跌下高崖。
郭朋還在往前走：“快回來……不要鉆牛角尖。”
“站住！”季暝秋大喝，“你以為他死了，你的事兒就死無對證了麽？”
郭朋被這話說得訥住一瞬，隨後，他冷漠地說：“季警官說什麽呢？我不明白。你明明是警察，何苦要套路一個孩子？”
這話像炮仗一樣，眨眼的功夫把季暝秋的一系列努力炸了個幹凈。
“你騙我！”高自若突然難以自控，他僅存的一絲理智像也知道不妙。
他又一次摸懷裏的藥瓶。
可他太激動了，手一直哆嗦，整瓶藥都沒拿穩。
藥瓶磕在地上，藥頓時蹦得滿地都是，這讓高自若發出一聲天塌了似的哀嚎。
他徹底慌了，忘了自己已經跨出護欄，彎腰就要去撿藥。
可他後面是懸空的啊！
自然而然，一腳踩空，眼看就要往山崖下摔。
從剛才起，季暝秋一直在防備這樣的變故，眼見不妙，猛向高自若沖過去。
不及眨眼，郭朋也沖了過去。
一下撞在季暝秋身上。
他看似是擔心高自若，其實是要把季暝秋撞開。
人命當前，季暝秋想都沒想，雙腳蹬地，飛撲過去，幾乎大半個身子探出圍欄外。
千鈞一發之際，戰五渣的季教授楞是撈住了高自若的雙肩包。
幾乎同時，旁邊竄過來另外一人，拉住了高自若的手。
正是寧逸。
二人合力把少年拉回觀景臺。
高自若腳沾地就堆在地上，他很不對勁，開始是一下下地抽搐，毫秒之後越發劇烈。
他眼睛翻白，意識也模糊。無意識的淒厲尖叫聲，回蕩在山間，聽著很怪。讓人毛骨悚然。
季暝秋探他額頭的溫度，並不燙。
“他有癲癇病史？”季暝秋喝問郭朋的同時，把自己的襯衣脫下來，袖子飛速卷了兩下，墊在高自若嘴裏，然後把少年身旁堅硬的石塊掃開，扯松他的領口，開始檢查他鼻腔是否暢通。
“沒……沒有啊。”郭朋大概是沒見過高自若這樣，一時手足無措，楞在原地。
寧逸問：“自閉會誘發癲癇嗎？”
“理論上不會。”季暝秋回答。
他撿起散落在地上的藥片，是LXNT……
寧逸趕快打
好在電話掛斷片刻，高自若的劇烈抽搐自行減緩了，只是意識已經徹底渙散，人昏沈著。
警車和救護車是前後腳來的。
從季暝秋打電話給陳添薪到現在，不過一刻鐘，按理說這出警速度不慢，但寧逸還是小聲嘟囔：“黃花菜都涼了才來。”
季暝秋目送醫護人員把高自若搭上救護車，才瞥寧逸：“說人家，你剛去哪了？”
“上車，上車，車上說。”寧逸賠笑。
起了一陣山風，還是三月底，涼意不淺。
為了防止高自若咬舌頭，季暝秋的外搭襯衣給他墊嘴了，之後被一起帶到救護車上去了。
他這會兒單穿一件打底T恤，打了個寒顫。
寧逸脫下沖鋒衣：“披上。”
季暝秋沒客氣，接過來甩衣服往身上披。可右手剛舉起來，右肋下就猝不及防一陣刺痛，疼得他動作一頓。
想來是剛才沖過去救人，在圓木圍欄上磕傷了。
---
在季暝秋看來，郭朋至少是教唆自殺，更甚如果不是他和寧逸到的及時，這將會演變成一場謀殺。
但是沒證據。
郭朋只是被帶回去，錄一份口供而已。
車開到山腳，季暝秋電話響了：“甜心，我一會兒就到局裏。”
寧逸拐彎。
季暝秋：“誒？回市局不是這邊……”
話沒說完，電話被寧逸單手抄走了：“陳隊，他磕傷了，我先帶他去醫院，其他的晚點再說。”
然後，寧少爺壓根不給陳添薪說話的機會，直接把電話掛了。
最近季暝秋時不常就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仔細咂麽咂麽滋味，倒也沒覺得厭煩。
“現在能說了吧，剛才幹什麽去了？”
寧逸說話算數，摸出手機，解鎖遞給季暝秋：“視頻文件最後一段。”
他倒坦蕩。
那是一段行車記錄儀的翻拍視頻，拍攝時間就在剛剛，猜也能猜到，是郭朋車裏的。
視頻裏，車停在某個地下車庫，迎面走過來個男人，記錄儀不太清晰地錄到了男人的臉。
“這是什麽？”季暝秋問。
寧逸斜著那雙微吊的鳳眼，笑意闌珊地瞥了季暝秋一眼：“你猜不到嗎，怎麽可能？”
原視頻的時間，是今天上午。
“這……是自若的生父麽？”
寧逸打了個響指：“我還在郭朋的車後備箱發現了一箱現金，你看，就是視頻裏一晃而過，被他提在手裏的。”
季暝秋二話不說，把視頻發到自己手機上，又轉發給陳添薪：“快查原視頻的拍攝地點，視頻裏的人，很可能是高自若的生父，他手裏提得是現金，那箱現金現在在郭朋的後備箱裏，把郭朋扣下！”
這錢八成是郭朋拐走高自若的報酬。
陳添薪納悶不到一秒，反應過來了，剛想掛電話，又想起什麽來：“你這視頻哪兒來的？”
季暝秋看了寧逸一眼，開車那位百忙之中回了他一個笑瞇瞇。他舔舔嘴唇，說：“群眾舉報。”
“寧逸嗎？”
季暝秋沒再答，突然把電話拉遠：“餵……？說什麽？哎呀聽不清呢？”然後，把電話在嘴邊忽遠忽近地晃兩下，假模假式地“餵”兩聲，直接掛了。
寧逸笑出聲來：“怎麽不說是我給你的？”
季暝秋沒理他。小屁孩兒明知故問，那視頻來路不正，你怎麽進到人家車裏去的？
他沒繼續這個話題，註意力稍微一松，右肋下的疼就明顯了，一跳一跳地發脹：“我說寧總，”他半側過身子沖著寧逸，“你大手筆，給全局的刑警買了意外險，給我買了沒有？”
這就是一句玩笑話。
寧逸卻鄭重其事地問：“給你買保險幹什麽？”
“認識你之後，我都去幾回醫院了，光醫藥費就沒少掏，回頭萬一……”
寧逸不等他說完，就斷了他那念慫的話茬兒：“醫藥費我給你報。”
季暝秋楞了楞，寧逸的一本正經，直接讓他招欠的心思發芽，他笑著抱怨：“看來是真沒給我上，小寧總怎麽不一碗水端平呢？”
寧逸沒說話。
“這是怎麽了，你怎麽突然奇奇怪怪的？”季暝秋鍥而不舍，“我大度著呢，不會因為你不給我上保險，退出你那個節目組的。來，別板著……”
寧逸毫無預兆地猛踩油門，車子發動機“嗡”一聲，驟然加速，突如其來的推背感把季暝秋拍在座椅靠背上，那個“臉”字楞是還沒說出來，就給悶回去了。
他索性什麽姿勢吃癟，就保持著什麽姿勢原地茍住借著窩在座椅裏的姿勢看寧逸。
那小臉兒板的，跟被踩了尾巴似的。
季暝秋想不明白他這是怎麽了，也有點懶得想，只能讓眼力價兒發揮作用，適時地閉嘴了。
後半程沒再說話，到醫院了。
季暝秋自我感覺肋下的傷不礙事，事實證明也確實不嚴重，就是磕青了。他之所以心甘情願被寧逸“綁架”來象征性的檢查一番，是因為他在意高自若。
那孩子的表現，有太多細節與入學資料不符。如果當初資料都是真實的，那麽這短短三年時間，他身上發生的變化堪稱顛覆，這事本身就是醫學奇跡。
“誰是高自若的家屬？”醫生到走廊上看了一圈。
覺得寧逸、季暝秋還有倆警察，誰也不像。
片警上前，亮出警官證：“大夫，孩子怎麽樣？”
值班大夫應該是見過大世面，仔細瞅了瞅警官證，沒再多問，回答說：“初步診斷，是繼發性癲癇發作，發作時，身邊人緊急處理手段很得宜，沒有造成什麽二次傷害。”
季暝秋問：“繼發性？是腦部CT發現了什麽問題嗎？”
大夫挺年輕，上下打量季暝秋兩眼，見這位衣服雖然土兮兮的，可氣質太體面了，形容的話就是……麻袋掏三個窟窿，都能穿出一派國士無雙的底氣。
於是，把他讓進辦公室，指著CT片子：“您看，這裏有一小塊陰影。”
“前額葉……”季暝秋看著那一團暗影沈吟，“這種形狀，是腫瘤嗎？”
大夫看他果然懂行，繼續說：“初步懷疑是的，這可能是癲癇的誘因，但還需要做進一步檢查，他家屬呢？”他看向一旁的警察，“如果家屬暫時來不了，我們需要調檔查他的往期病歷，才可以進行下一步檢查，耗時會久一些。”
一番商議，最終決定把高自若連夜轉到津昌大學一附屬去，高琪還在特護病房裏住著，兒子也轉過去，省得來回折騰。
“是有什麽猜測嗎？”轉院的路上，寧逸問季暝秋。從剛才起，他就覺得季暝秋就對高自若的病況顯出了超乎尋常的關切。
“我懷疑高自若不是自閉，而是前額葉遭受到壓迫，所以產生了一些自閉傾向，”季暝秋說到這，半闔上眼睛，仰靠在座椅背上，“但很奇怪，他的自閉傾向為什麽會減輕呢，難道是壓迫源在減小嗎……”
“說不定是這樣，”寧逸說著突然擡手，把季暝秋的眼睛摘了，晃手放在車載鏡架上，“你累了，歇會兒，先別想了。”
“嘶……”
季暝秋覺得這小子越發熟不講禮，出個音兒表示抗議。
但他確實從剛才起，眉心就緊繃繃的。
華燈霓虹映在車窗上，他眼鏡被摘了，自帶喝酒上頭的視效，看片刻窗外的斑斕光暈，就被迷了眼睛。
季暝秋索性不跟寧逸一般見識，欣然接受他的好意，把座椅靠背放躺。
津昌大學附屬醫院到了，陳添薪已經在等了。
他一見季暝秋就迎上來：“技術處已經鎖定了你發來的視頻拍攝地點，現在正在排查監控，順利的話，今夜就能找到人。”
送高自若的救護車也很快就到了，少年被安排去做進一步檢查。
季暝秋敲開病房門，去看高琪。
高琪斜倚在病床上，臉色比下午緩和不少，至少不那麽慘了。可神色裏，除了委頓就是擔憂。
“凡事禍福相依，”季暝秋開門見山，“如果自若的自閉傾向是腫塊壓迫前額葉所致，治好了，他就可以逐步正常了。”
高琪一直很困惑，剛才醫生來問了她一通，她只知道自若出事了，當然是大夫怎麽問，她就怎麽答，但她反問大夫，人家一問三不知，只讓她先好好休息。
現在，她看見季暝秋可算是見救星了。@無限好文，盡在文學城
她詐屍似的彈坐起來：“季先生！自若到底怎麽了？你說的我不是太明白，到底是什麽意思……”
季暝秋示意她不要激動，在她隔壁的病床坐下，柔聲說：“意思就是，自若可能並不是自閉癥，你們還能有長久的將來。”
高琪一時開心，神色緊跟著又沒落了：“沒有將來……是我殺了我爸媽……”
季暝秋歪頭看她，目光平靜悠長，對視不過十來秒，高琪就敗下陣來，別過臉去，不再看他。
“還說是你殺了父母，真的是你嗎？怎麽殺的？”季暝秋問。
“我……我眼見著火了，就把門從外反鎖，讓他們嗆死在老房子裏了，”高琪說，“我為了錢，為了保險金，為了我兒子的藥。”
“當年對外公布的驗屍報告確實是這麽寫的，但是，”季暝秋笑著說，“還有一份內部報告不是這樣的……你想知道真相嗎？你間接保護的人，或許是你的殺親仇人，他給你錢，讓你帶自若到津昌市改名換姓，如果是另有目的呢？”
高琪不說話，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依據驗屍報告，現場不排除有第三個人的可能性，但分兩種情況，如果老爺子與兇手處於同一水平線，那麽兇手的身高在壹佰柒拾伍-壹佰捌拾cm之間；如果老爺子當時站在臺階下面，那麽兇手，應該是個身高在壹佰壹拾伍-壹佰叁拾伍之間的人。”
高琪低著頭流眼淚。
“可是，”季暝秋在床邊蹲下了，眼神變得很柔和，他看著高琪，“老人太陽穴的傷口損毀程度，憑小孩的打擊力度，是做不到的。”
陸琴在一邊看著，這樣的季暝秋她沒見過。她甚至從沒見過哪個男人能這麽……溫柔。
這種溫柔像一團暖融融的火，化了冰。
高琪眼睛一下亮了，她也看向季暝秋，期待他再給自己一個確認。
“從頭到尾，你的初衷都是想保護自若，案發當天自若其實住在姥姥姥爺家對不對？案發現場，他的生父在，他也在。是誰告訴你自若誤殺了姥姥姥爺？是郭朋嗎？還是他那個管生不管養的生物學父親會？”季暝秋說。
高琪的眼淚落在手上，季暝秋把紙巾放在她手邊：“如果自若不是真正的自閉癥，如果他沒有誤殺，你們的未來會與設想大不相同，不向往嗎？”
“是……當年……”高琪用紙巾把眼淚沾了沾。
季暝秋手機突然響了，是陳添薪打來的電話：“你讓查高自若的用藥，出結果了，除了LXNT，還有福林膽堿。我現在去找醫生，然後過去找你。”
電話掛斷。
季暝秋卻皺了眉頭。
福林膽堿，一來不算貴，二來於自閉根本不對癥。倒是那塊陰影……
“自若受過什麽腦損傷嗎？”季暝秋問高琪，“他怎麽會吃修覆腦細胞的藥物？”
一下把高琪問蒙了，她搖著頭：“沒有啊……”正待再說什麽，病房門突然被推開了。
陳添薪和大夫前後腳進了病房，臉色都不好看。
身為家屬，高琪瞬間緊張了：“大夫怎麽了，是不是自若有什麽不好？”
陳添薪和主治醫生飛快地對了一下眼神，醫生轉向高琪，嚴肅說：“他二次癲癇發作，非常嚴重！”他臉很冷，近乎是在質問，“您的孩子之前到底接受過什麽治療，身體裏有什麽內置醫療設備！”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